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尊龙凯时公司官网苏州名士范允临(1558—1641)的生命历程几乎贯穿了整个晚明时代,文人士大夫却极力追求逍遥适意和风雅精致的生活,形成了独特的晚明美学。作为文人生活的重要空间,园林在这个时代也得到了空前发展。在江南这片文化热土上,出现了大量堪称传奇的著名园林,以至于钟伯敬在《梅花墅记》中赞道:予游三吴,无日不行园中,园中之园,未暇遍问也。
于梁溪则邹氏之“惠山”,于姑苏则徐氏之“拙政”,范氏之“天平”,赵氏之“寒山”,所谓人各有其园者也。身处江南文人圈的范允临,却不似他的好友董其昌、陈继儒,数百年来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焦点。范允临留给后世最大的念想并非文学和书画,他的一生功业在于山水园林间。也许,只有通过那些曾被他寄以深情的人间草木,才能大致勾勒这位高寿园主人的一生的心路历程。
晚明苏州的夏天,亦如今时一样酷热难当,逃暑天平山中的范允临挥汗提笔,以赏荷之名邀友人前来一晤。“日者铄金流火,五内俱热,四山作铁面孔相向,安得北窗凉风哉。但池中菡萏如铺霞簇锦,晚来香露扑人,携内子于宛转桥,令双鬟六七奏《水云》之曲,差足解愠耳。足下倘不畏襶褦,能来一领荷香乎?”寥寥数语,揭开了晚明文人夏日园居生活的一角,那是早已被遗忘的风雅。
范允临的天平山庄虽是山麓园,初建之时却特意仿照杭州西湖之景在山庄前开凿了一片广池,并引山涧泉流汇入其中,形成开阔水面。水上驾有曲桥,名曰“宛转桥”,兼具交通和景观功能。
既然有水面,自然少不了荷花。透过这些400多年前的文字,我们不难想见荷花在夏季对文人意味着什么。范允临在《栽莲口号》中吟道:十亩方塘尽是莲,花开如雪藕如椽。儿童撷取供甘毳,只种荷花不种田。在池塘中成片栽种莲花,构成夏日里一道美景。塘中采挖的莲藕又脆又甜,是孩子们钟爱的消暑零食。与范允临同时代的苏州文人文震亨在《长物志》中记录当时最常见的荷花主要有两种:白荷的藕根肥壮味美,红荷结的莲蓬硕大。荷花种在池塘里观赏最佳,但如果荷叶荷花覆满整个池塘而不见一点水面,就如同画家不谙“留白”,自是俗不可耐。
明、清两代有不少文人墨客都将花木作为精神寄托,晚范允临出生五十多年的李渔也曾自谓:“予有四命,各司一时:春以水仙、兰花为命,夏以莲为命,秋以秋海棠为命,冬以腊梅为命。无此四花,是无命也。”二公可谓隔代知音。在范允临眼中,天平山庄的什锦塘每到盛夏就好像铺霞簇锦般美丽,晚间更是荷香袭人,他和妻子徐媛在宛转桥赏荷避暑,有时还会让自家的乐班演奏江南丝竹,用花香和音乐消解暑热。如此看来,范允临的夏季着实过得远比今人想象得精彩。在起风的日子里,山居生活是无比快活的。“本是山中人,爱说山中话。六月卖松风,人间恐无价。”农历六月的酷热着实难熬,天平山却有取之不尽的习习凉风,伴着松针竹叶的沙沙鸣响,犹如天籁之音。对那些住在城市的人而言,这恐怕是无价之宝吧。无价的又岂止荷香和松风,与结发妻子相伴,在山中琴书消忧的日子,才是他最珍贵的记忆。
明天启三年(1623)春日,当范允临再次来到天平山桃花涧,想赶在花季结束前再看一看十里桃花的盛况时,却发现眼前已是花枝寥落,春意阑珊。此时的范允临已是65岁的老人,早已看惯花开花落,人事代谢。春风拂过空林,从前无数往事涌上心头,范允临平生最难放下之人,当属结发妻子徐媛(1560—1619)。此时,这位陪伴了范允临45年的女诗人正静卧于桃林深处,任凭佳城淹没于芳草之中。范允临不禁潸然泪下,提笔写下一首小诗。
范允临与徐媛结为连理,大约是在明万历二年(1574),此时范允临正处在人生的最低谷。父兄的离去让他失去了依靠,加之貌不惊人,青年范允临早已饱尝冷眼。在伯父范惟一张罗下,15岁的徐媛走进了范允临的生活,她来自于明代苏州名门望族下塘徐氏,父亲徐泰时官至太仆寺少卿,也是留园前身徐氏东园第一代主人。此外,在王献臣之后的百余年间,拙政园也一直为下塘徐氏所有。如今的“中国四大名园”曾被这个家族占去半壁江山,可见其当时之显赫。
吴郡名贤图赞(沧浪亭五百名贤像之范允临)清 孔继尧绘 清道光七年刻石 清拓本 日本内阁文库藏
比起徐媛,范允临的家世也不遑多让,作为北宋贤相范仲淹的直系后裔,范家自宋代以来就是苏州首屈一指的望族。范允临的直系祖先曾经住在天平、支硎两山之间,肩负着守护祖茔的使命。范允临的曾祖父范汝信后来从苏州移居松江华亭,范氏家族从此在华亭开枝散叶。到了范允临的父亲范惟丕、伯父范惟一这一辈,范家在松江当地已然是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。
两人婚后的日子幸福而恬淡,徐媛将家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,夜间辛苦纺织补贴家用,甚至动用自己的奁资支持丈夫考取功名,妻子的一片苦心鼓舞了范允临上进的斗志,在两人成婚二十年后,1595年范允临终于进士及第,步入仕途。多年后,明人钱希言在为徐媛诗文集《络纬吟》作序时提到:“长倩由此奋厉,匪曰无翼,犹夫人则假之矣。”用今天的话说,徐媛是范允临隐形的翅膀。
范允临中进士后开始了宦游生活,徐媛往往随同赴任,闲居寂寥之时,便阅读唐人诗集打发闲暇时光,久而久之也开始学着写诗。起初,徐媛并不自信,所写诗稿都藏起来秘不示人。有一次,范允临忙完公事回来,发现徐媛的诗稿装满了一箩筐,展看之下发现她对于诗道已初窥门径,便出言指点道:“你的诗已不乏可观之处,但是虽多佳句,却少有佳篇,你何不博览群书,探寻诗歌的源头呢?这样才能更上一层楼。”得到丈夫的鼓励,徐媛“从此泛滥诗书,上采汉魏六朝,下及唐之初盛,已而直溯根源,遂逮楚之骚赋。”天资聪颖加之勤奋好学,让徐媛成为了当时非常出色的闺阁诗人。随丈夫宦游的经历开拓了她的眼界和胸襟,使她的文学作品在岁月静好之外,更多了几分波澜壮阔的丈夫气概。
万历三十六年(1608)对于范允临和徐媛的生活而言是一个转折点。这一年,厌倦官场的范允临辞去福建布政使司右参议的职务,回到苏州天平山,在山麓造园隐居,从此过上了退隐山林的生活。
万历四十五年(1617),范允临的至交好友董其昌(1555—1636)赴天平山一游,在范允临、徐媛夫妇的天平山庄盘桓了数日。清代青浮山人所辑《董华亭书画录》录有董氏《天平山图轴》设色绢本一件,画上题识为:“百叠松篁绕画楹,羊肠峻岅划然平。愚公践华差如意,金母升天亦有行。访天平范学宪长倩‘偕隐山房’赋此并画。董玄宰。丁巳(1617)三月望识。”
《尚友图》张琦 项圣谟 明 其中的董其昌(红衣者)、陈继儒(蓝巾者) 上海博物馆藏
当代学者郑威编《董其昌年谱》,据此将董氏到访天平山庄的时间定为1617年农历三月中旬,遂检诸明崇祯三年 (1630)董庭初刻之董氏《容台诗集》。是集卷四收录《范长倩偕隐天平山居四首》“偕隐”意为夫妻携手归隐。
第二首诗写的是范允临的生平。“滇海奇游万里馀”说的是万历三十一年,范允临出任云南按察使司提学佥事,妻子徐媛一同赴任。期间,范允临发现云南地区缺少书籍,于是便请来雕版师傅,刊印《文选》以及唐、宋名家的诗文选集,丰富当地学舍、书院的藏书,鼓励云南学子求学上进,一时间不少人才脱颖而出,甚至有人后来跻身朝堂。当时云南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凤克之乱,云南巡抚陈用宾委派范允临守卫会城,由于当时官军主力都在外地,所以范允临接到的是一个难度系数很高的任务,他充分发动了城中百姓的力量,不但守住了城池,还为平息动乱立下大功。后来,范允临还积极献策,辅助上司兼伯乐陈用宾成功击败安南的武装进犯,维护了西南边疆的安定。直到陈用宾因“弃印”之罪被逮入狱,范允临也受到牵累,此前立下的军功被一笔勾销,倾轧和诋毁随之而来。这次事件彻底浇灭了范允临经世报国的热情,人生下半场,他和先祖范仲淹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走向。尽管后来被朝廷授予福建布政使司右参议的官职,范允临还是决定就此淡出政坛。“看他云态昏朝换,一任长安棋局更。”(范允临《初入山居遣兴二首》)晚明的政局,如浮云般变幻莫测,党争愈演愈烈,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,范允临自然深晓其中凶险。按照《范氏家乘》的说法,万历朝后期,建州女真迅速崛起,明军在辽东战场上屡屡败北,此时终于有人想到了军事才能卓越的范允临,面对举荐,对时局已经失望透顶的范允临岂肯再次出山。
“天平楼阁化人居”便是范允临人生下半场最生动的写照,这对贤伉俪从官场的污泥浊水中抽身后,选了苏州天平山这处清净之地,经营起自己的小世界。近代汪凤瀛《重修天平山范参议公祠堂记》云:明季范石公(允临)以名进士历京曹,出为云南按察使司提学佥事,转福建布政使司右参议,分守兴泉道。在滇之日,文化武功,勋绩烂然。会遭时忌,引疾归,卜居天平山麓。池馆亭榭,擅胜一时。“鹿门不独偕庞隐”引用了东汉时期高士庞德公携妻子隐居鹿门山的典故。“彤管犹闻续汉书”将徐媛比作替兄长班固完成编撰《汉书》的东汉大才女班昭,高度评价了她非凡的智慧和才华。
多亏了董其昌的记述,我们才能够得知,范允临的天平山庄曾被称为“偕隐山房”,原是一座见证了爱情故事的园林。在董其昌看来,范允临和徐媛好比东汉时候的梁鸿和孟光,在文化史上自成一段佳话。范允临将经世才华投入园林营造,出手自然不凡。在他的朋友圈中,更不乏当时顶流的园林主人:北京勺园主人米万钟,常州止园主人吴亮,松江东佘山居主人陈继儒,无锡愚公谷主人邹迪光,苏州药圃主人文震孟、香草垞主人文震亨、寒山别业主人赵宧光……
天平山庄布局之奇,花木之美,陈设之雅,曾让见多识广的晚明散文家张岱赞叹不已。张氏在《陶庵梦忆》中这样描述自己的所见:
园外有长堤,桃柳曲桥,蟠屈湖面,桥尽抵园,园门故作低小,进门则长廊复壁,直达山麓。其绘楼幔阁、秘室曲房,故故匿之,不使人见也。山之左为桃源,峭壁回湍,桃花片片流出。右孤山,种梅千树。渡涧为小兰亭,茂林修竹,曲水流觞,件件有之,竹大如椽,明静娟洁,打磨滑泽如扇骨,是则兰亭所无也……开山堂小饮,绮疏藻幕,备极华褥,秘阁请讴,丝竹摇飏,忽出层垣,知为女乐。
张岱眼中的天平山庄简直是世外仙境,就连这里的花木皆自带文人气质,范允临熟谙文化典故,分别以桃、梅、竹呼应陶渊明、林逋、王羲之三位古贤,将文学、书法的意境塑造为园林景观。
如果说桃花林见证了范允临忠贞不渝的爱情,那秋菊、寒梅与翠竹更多地象征了范允临的友情。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件范允临行书条幅,条幅上写的两首诗系陈继儒(1558—1639)所作。根据意境推测,两首诗写的应是天平山庄和小孤山梅林。
天平山庄后面的山坡有一片梅林,取名“小孤山”,早春时节梅花盛放堪比香雪海。秋天的天平山庄是菊花的主场,香气袭人满园金黄。种菊、栽梅之人,正是那位风雅博学的隐士范允临。这两首诗应该颇受范允临喜欢,因而他会亲笔写成条幅。从这件作品没有题赠友人的上款推断,它应是范允临斋中之物,也从另一个角度佐证了范、陈二人关系之密切。
范允临幼年经历了失怙之痛,万历四年(1576)兄长范允谦又在京城溘然离世。从此,伯父范惟一成了他仅有的依靠。松江才俊陈继儒与范氏一门缘分匪浅,与范允谦早有交往。他为范允临指导和陪读,很可能是受范家长辈的委托。
陈继儒学问渊博,为人洒脱,对科举应试有着独到心得。他的到来,让当时处于人生最低谷,渴望通过科举改变命运的范允临得到不少安慰。这两个孤独而活跃的年轻人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。万历十三年(1585)范允临中举,接下来最大的目标就是前往北京参加会试。范允临不会忘记,兄长范允谦当年进京赶考,却不幸在北京病逝,此事令他始终难以释怀。
眼看万历十七年(1589)会试开考的日子将近,范允临在松江的另一位朋友董其昌找到了他,希望和他通行进京赶考。董其昌比范允临年长3岁,却比范允临晚三年中举。早年落魄时,董其昌也和陈继儒一样靠做家教贴补生活。在北京等待开考的日子,董其昌和范允临甚至同住一个房间,一同备考。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明代周之冕《花竹鹌鹑图》,见证了一场晚明江南文人的盛大聚会,图上有范允临、陈继儒、朱之蕃、董其昌、严澂、文震孟、杜大绶等当时一众文化顶流的题跋,范允临题下的诗是:雨过竹色明,风恬鸟声乐。睡起北窗凉,斜阳在高阁。好一派隐士的从容闲适。
范允临至今最为人们熟知的功绩,是造就了闻名海内的天平红枫。范允临对于美拥有超强的感知能力,友人徐清之的姬妾有次将橘子掏空做成“小橘灯”,挂在瓶中的山茶花上,这一番情调拉满的小心思带给范允临莫名的感动。他更是懂赏秋的,对秋色之寂美有着远比常人更深的理解。南京博物院收藏有胡宗信为范允临所绘《秋林书屋图》,画中景物酷似天平山桃花涧,涧底泉流潺湲,层层叠叠的枫林之下有座茅舍,一高士席地而坐,把卷沉吟,画中景象不能不使人联想到范允临在山中的隐居生活。
范允临的隐逸之思,在他的宦游岁月就有所体现。在诗文中,他托菊言志,以东晋大诗人陶渊明自比。
山行何处不登高,野菊无人花自娇。千家碪杵秋声急,万里音书鸿雁劳。淮桂影寒招隐赋,楚兰芳冷吊湘骚。潜陶可似传经手,绛帐空悬愧尔曹。(范允临《九日沙桥道中感怀,兼示诸生之作》)
宦游归来的范允临,一头扎进故乡山水间,让东篱边的野菊为他拂去宦尘。在张岱印象中,范允临虽然貌陋,但衣履鲜洁,意甚恬雅,而且为人风趣,是江南文化圈中极有辨识度的人物。通过存世的题跋、信札来看,范允临对于书画、金石都有独到见解。和朋友袁宏道一样,他也欣赏徐渭的书画,他对明代中后期“吴门派”和“松”的评论,至今受到学界重视。
范允临的书法与董其昌齐名,在当时甚至到了“片纸只字,人争购求”的程度。范允临也擅长篆刻,曾为状元焦竑治印,其水准极受好评。除此以外,范允临还是一位茶人,曾亲自采茶、制茶,这恐怕和当时文人风气以及祖先范仲淹的影响不无关系。
崇祯庚辰(1640)农历九月六日,83岁的范允临在虎丘从高处摔下,在围观群众焦急的念佛声中,这位耄耋老人被旁人小心搀起,所幸并无大碍。惊魂甫定的范允临抬头望向字迹有些模糊的“袁中郎祠”香樟木匾额,想想自己今天差点就去地下见了故友袁宏道(1568—1610),只觉八十多年的人生犹如过眼烟云。
晚年的范允临笃信佛教,自号“净如居士”,希望通过学佛了悟生死本空,到头来却还是有太多放不下。虎丘袁中郎祠供奉的是晚明散文家袁宏道。袁氏担任吴县知县时曾遍览吴中山水园林,其中就到访过范允临岳父徐泰时的榆绣园(又名徐氏东园,为今日留园之前身),当时陪同袁宏道游园的便是范允临(见袁宏道《园亭纪略》)。两个文人之间因此成就了一段友谊。袁宏道去世后,苏州士绅在虎丘为他建立祠堂,题写祠堂匾额的重任落到了范允临肩上。
多年后,当看到祠堂匾额上的题字有些损坏,范允临不顾年迈,决定亲自登梯维修,不料此时梯子突然崩塌,他在围观众人的惊呼中摔了下来……天旋地转的那一瞬,生与死的人生终极问题涌上范允临心头,他来不及思考生命的本质和意义,只是不断安慰自己:一定是平素积累的功德善业,让自己有惊无险逃过此劫。
作为佛教居士,范允临多次凭借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,呼吁对吴中名刹进行恢复和修缮。由他亲自执笔的“募缘疏”可以看作是古代版“众筹倡议书”,号召各界筹款将毁损破败的寺院建筑重新修复,其中包括虎丘药师阁、支硎古刹、治平寺水月观音阁和寒山寺大雄宝殿。1618年,范允临强忍臂痛写下的《寒山寺重建大雄宝殿募缘疏》如今仍保存在台北故宫博物院,字里行间不仅有虔诚,更是一份文化人的责任与担当。
寒山寺者,创于萧梁,迄于唐宋,虽时当减劫,实代有哲人。鹿苑不更,雁堂无恙。帆归浦口,商船听夜半之钟;枫冷江村,估客对愁眠之月。爰及□元,一遭兵燹,遂令精蓝白社翻为狐兔之场,落月啼乌尽入凄凉之境。僧敲白板,百花深处怅归来;灶坠黄泥,三界山头嗟爨冷。自我熙朝洪武,乃有性庵老人再辟招提,重开灵鹫。如意之珠更朗,长明之镜复悬。第禁不及乎突薪,防未周乎邻火,三摩委之一炬,龙刹付之焚如。逮乎正统己未,粤有郡侯况公吊古寺之夕阳,悯法宫之不守,爰加施度,遂尔鼎新。鹿野鸡林再恢崇构,龙须虎脊顿复旧观。日月既深,陵夷益甚,龟龙剥落,败叶走于空廊;金碧离披,遗像销于颓宇。乃有知识松陵厥徒西流者,教通十地,法广诸天,操若冰霜,德称勇健。加之涂塈,饰以丹青,画栱华榱,争烟夺雾,红楼碧殿,耸日昂霄。何意今春遘兹回禄,一星幻火,直上䌽旙,千叶宝莲,竟遭烈焰,紫金容八面俱销,白玉毫一时如毁。劫灰堪涕,薪火递传。陵等罔爱,拔毛誓图,折骨躬行,普化重恳。诸檀不惜点地,脚跟庶几撩天鼻孔,自非宰官身现。曷选大雄,必得长者,心坚方完胜果。钉灰瓦石,俱堪入法界垣墙;楩梓杞楠,尽可作发蒙梁栋。但得檀那笔转佇看兰若花开,贪根决而火宅即是清凉;爱网捐而梵宇便成忉利。桥边渔火,依然数点寒星,诗里钟声到处悉闻洪扣。一番缘事,万种福田,谨疏。万历戊午,净如居士范允临譔时损右臂,负痛书此。(《寒山寺重建大雄宝殿募缘疏》)
“甲申之变”三年前,范允临在大明王朝最后一抹余晖中走完了84年的人生,归葬于清流山。清康熙初年,范允临之子翰林院检讨范必英为纪念其父“复振祖业之功”,在天平山庄旧址建范参议公祠。
乾隆年间,范允临的后人对天平山庄进行了重修,基本保留了山庄原有的格局。《范氏赐山旧庐记》云:(乾隆)七年(1742)秋……会参议(范允临)曾孙国子生兴禾、会昌令兴谷重葺参议祠。既成,相与循览园池,忾想参议遗迹,次第修复。于是咒钵庵,寤言堂、听莺阁、芝房、鱼乐国、来燕榭、翻经台、宛转桥诸胜,尽还旧观。
逝者已矣,天平山麓的枫林如今依然讲述着关于范允临的故事。他的一生经历足够丰富,饱尝过苦痛,也感受过人世间诸般美好,有过济世安邦的抱负,却最终遁迹于山水草木,他用一生行藏,为今人管窥晚明江南士人精神世界打开了一扇窗口。
6. 清 范端信 范用霖 等编 《江苏苏州范氏家乘》 苏州图书馆藏光緒二十五年刻本